青苑荐书丨傅修延《生态江西读本》

傅修延
2021-02-05
来源:赣菜网

        中国社科院公布的全国生态城市竞争力前10名中,江西竟然有四座城市名列其中。根据权威统计,江西森林覆盖率高达63.1%,是名副其实的中国“最绿的省份”之一。鄱阳湖作为中国最大的淡水湖,是诸大湖中唯一没有富营养化的湖泊,这片面积最高时可达三千平方公里的水域,不仅孕育了勤劳淳朴的赣鄱阳儿女,也缔造了辉煌灿烂的江右文化。陶渊明、洪迈、姜夔、江万里、八大山人等等古往今来的风流人物,都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自己的脚印。

为什么最早的“桃花源”想象会出自江西人笔下?为什么江西的生态环境在当今中国一枝独秀?这个问题需要从历史和文化中寻求答案。

江西师范大学资深教授傅修延先生多年来关注鄱阳湖流域的生态建设,日前根据其讲稿整理而成的《生态江西读本》已由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出版。该书围绕人与自然的关系,考察历史上赣鄱文化的发展,揭示其中蕴含的生态智慧以及对当今生态文明建设的启示,以期更好地去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美丽中国”。形式图文并茂,文字深入浅出,体现了“大家写小书”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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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江西读本》

傅修延 著

二十一世纪出版社



目 录


第一章 物华天宝与人杰地灵

第二章 隐逸田园与回归大地

第三章 敬畏自然与顺应环境

第四章 人口压力与生态保育

第五章 资源节约与务实发展

第六章 生态智慧与美丽中国

后 记 人生是一场生态修行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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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修延,文学博士。江西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江西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江西师大叙事学研究中心首席专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曾任江西省社会科学院院长、江西师范大学校长兼党委书记。主要著作有《讲故事的奥秘──文学叙述论》、《先秦叙事研究──关于中国叙事传统的形成》、《文本学──文本主义文论系统研究》、《叙事:意义与策略》、《赣文化论稿》、《江西文化》(主编)、《济慈书信集》(译作)、《济慈评传》、《济慈诗歌与诗论的现代价值》与《中国叙事学》等。四次获得江西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三次主持完成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目前正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西叙事传统比较研究”和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听觉叙事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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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选读


记忆里的赣鄱之水

傅修延

       我从17岁起便与赣鄱之水结下了缘分。1968年夏天,初中还未毕业的我便被下放到赣江与鄱阳湖交汇处的劳改单位朱港农场。那个地方当时被称为五七大军朱港团(后为福州军区江西生产建设兵团第五团),团长姓虞而副团长姓米,于是我们便被说成是去了“鱼米之乡”,这一说法让第一次走出家门的我感到了一丝安慰。


       下农场后两个月我便从农业连队调到场部开船(我开过的船有拖轮、机帆船和驳船),由此开始了我三年多的水上生涯,期间我去过赣江沿岸和鄱阳湖周边的许多地方。现在的人大多数是“陆行动物”,他们对事物的印象主要来自陆地上的观察,我却和古人一样是在船上看岸上的风景,因此我后来读古典诗文(古代大量作品是在漫长的水上旅行中写成)时会有与别人不同的亲切感受。


       鱼米之乡多鱼米。我开船的一个主要任务是把稻谷从朱港农场运到百里之外的南昌,然后把煤炭、化肥之类的生产、生活物资运回来。农场的出产,除稻谷之外大概就是蔬菜、甘蔗和鱼虾之类了,那时鱼只要8分钱1斤,蔬菜除辣椒2分钱1斤外,其他的一律1分钱1斤,不过那时我的月工资也只有16元。农场里面有条内河叫八步港,我曾经在里面开过一段时期机帆船,那里的鱼多到每撒一网必有收获,有一次一条打鱼的小船居然因捕捞的鲢鱼太多而快要沉没,而我恰好开着机帆船从旁经过,于是那一大堆鱼便被转移到我的船上来运回场部。


       八步港里还有大鱼,有种吃鱼的鳡鱼可以长到一百多斤,一次被赶入浅水处的一条大鳡鱼一甩尾巴,打伤了奋不顾身扑上去抓它的一名服刑人员(立功可以减刑)。我的小伙伴们喜欢在午休时用饭粒钓在船边游来游去的小鱼,差不多一两秒钟就有一条上钩,一个中午钓上的鱼可以装满一个大脚盆。我经常划着舢板穿过江中的激流来到对岸,那里的水边每隔十来步便有渔民用禾草和小树枝扎成的“诱虾器”,拎起它来抖抖就会有几只活虾从里面掉出来,沿着江边来回走上十来分钟,挨个把那些“诱虾器”抖上一抖,手中的筲箕便盛满了活蹦乱跳的鲜虾。渔民对我们这样做并无多大反感,因为不一会儿那些“诱虾器”又会被虾子占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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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渔民之间多有互动,水上相遇时我们会向他们买鱼,而他们看到我们船上堆放的大量蔬菜也很羡慕,有时我们能用一只萝卜向他们换来一条鱼。渔民吃饭睡觉都在小船上,有次我好奇地揭开他们的锅盖,发现锅里的米饭上面蒸着几条肥嫰的鱼,鱼油连同调味的豆豉汁滴落在饭上。《史记·货殖列传》有对江南一带“饭稻羹鱼”的描述,我后来读到这一段时脑海里马上浮起这幅图景。


       鱼米之乡中的生活,让我尝尽了各种各样的河鲜。有次我去连部开会,回来时在堤岸上就远远地看见厨师在船尾拾掇着一只有小圆桌面那么大的东西,上船一看发现是一头全身呈绿色的巨大甲鱼,这种甲鱼在岸边打的洞到洪水时会形成危害极大的管涌,因此那天我们是怀着为民除害的心情品尝着这一美食。


       野生的甲鱼现在非常难得,当时却是我们司空见惯之物,晚上参加连队的集体学习回来,快到船上时经常会听到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声,那就是甲鱼在爬动,有位来看我的朋友便踩住了一只带上船来,当天晚上我们把它当了宵夜。脚下踩到甲鱼时必须立即用力紧紧往下顶住,否则甲鱼便会朝下刨土逃之夭夭。一名劳改期满在船上就业的水手告诉我,夏天刮南风的晚上农场某处会有大量甲鱼爬上岸来,多到要拿麻袋来装,他和同伴曾经在田里支了一口大锅煮甲鱼汤,那天把一个劳改小队的人都吃饱了。


       后来我的拖轮果然有机会停在他说的那个地方过夜,而且那晚也刮起了南风,但不知何故我等到半夜一只甲鱼也没看见。不过甲鱼不上岸这样的失望属于少数,鱼从水里跳进船舱这样的惊喜我却遇到过多次。我在驳船上工作时,船从南矶山装红石回来,快到目的地时忽然听见“忽喇喇”一声巨响,一条10来斤重的大鲩鱼跳进了装满了红石的船舱,那时正是“口中淡出鸟来”的菜荒时节,那条鱼着实让我们打了好一顿牙祭。


       有时候鱼不是自己跳上来的,正文中提到冬天枯水时鄱阳湖底只剩下一条条河沟,我们的船在河沟中航行时会把鱼儿挤到岸上,这时胆子大的船员就会跳上岸去捡鱼,把鱼抛到船上后再跳上船来。


       难忘的还有在赣江和鄱阳湖上看到的诸多生态奇观。人们一般以为山洪都是浊流,实际上山洪也可以是绿色的,这就是“无雨而水自盈”的“清涨”,“清涨”之所以形成是因为山上的树木根须把蓄积的水分一下子都释放出来,这种现象只会在植被异常茂密的地方发生。有一次船停在赣江中游的一个地方,船老大突然命令水手赶紧松开锚链,说是涨水了,我们大家都很诧异,因为那几天并没有下雨,但是看到山上清流滚滚而下,水位不断上升,我们才不得不信服船老大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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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清涨”一样,鄱阳湖的候鸟也是江西生态良好的标志。第一次进鄱阳湖的时候,我问船老大远处沙洲上那黑乎乎的一大片是什么,船老大举手拉响了汽笛,沙洲上腾空飞起遮天蔽日的一大群鸿雁,这情景真像一首诗中所说的:“鄱湖鸟,知多少,飞时遮尽云和月,落时不见湖边草。”赣江上也有激动人心的景观,那就是禁渔期满之后的“开港”,届时四面八方的捕鱼船便会闻风而至,我们的拖轮开到这里犹如进入了人头攒动的水上庙会,只能用最慢的速度行驶,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罩网船和鸬鹚船。

       我最感兴趣的是那些在水中钻上钻下的鸬鹚,它们捕鱼时懂得用带钩的长喙抠住鱼的眼睛,我亲眼看见一条金色的大鲤鱼被两只鸬鹚分别叨住眼睛和尾巴,哗拉一声“抬”出水面,它们合作时的那种默契令我至今难忘。

以上所说皆为美好印象,我的记忆中还藏有一些恐怖画面,那是鄱阳湖发怒时露出的狰狞面目。朱港农场的田地是用圩堤从湖水中夺来,每到涨水季节这条人工筑起的脆弱圩堤便要接受洪水的考验,这时我的拖轮就得接受防洪抢险指挥部的调遣,这意味着只要指挥部一声令下,不管天气多么险恶我们都必须冲入风浪之中。台风吹袭下的鄱阳湖与惊涛骇浪中的大海没有区别,我那条船就像汪洋大海上一片剧烈摇晃着的蛋壳,从那以后乘坐任何车船与飞机都不会使我产生不适反应。

古人说风雨大作时会有蛟龙现形,我虽然没有看到过蛟龙,但有次我的拖轮拖着一队驳船在暴风雨中的湖面上行驶,忽然看见左边水面上有条长蛇向我们疾驶而来,我和另一位船员大呼小叫地举起长长的撑篙对它发出威胁,但这条吐着蛇信的长蛇没有一点让路的意识,硬是抢着从我们船头前横穿而过。船老大说湖里的蛇虫皆为被许真君降服的孽龙的子孙,每年三四月间湖上的风暴都是“小龙探母”所致。我的拖轮还去过第三章中用“中国的魔鬼三角区”来形容的老爷庙水域,那时虽然还在破除封迷信的文革时期,但我们还是放了一挂鞭炮祈求鼋将军保护,所有人都按船老大吩咐屏住呼吸绀口不语,神情肃穆得像是进山朝拜的香客,过了这道鬼门关之后大家才恢复说笑。为了加固堤坝我们经常过湖去都昌的大矶山运石头,那一带水域常有白鳍豚(民间称“江猪”)成群出没,时面拱出水面时而沉入水下,媒体最近有报道说白鳍豚已经被宣告为功能性灭绝(人们肉眼看到的几头已经不足以维持其繁衍),这一消息令我十分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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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我和农场老友要一起纪念下放50周年,不管是青春无悔还是有悔,三年的“下里湖里”生活让我初步认识了鱼米之乡的生态之美,使我对江西的自然环境有了粗浅却又实在的了解,这一点是我最感庆幸的。我后来研究的江西民间传说,如许真君降服孽龙、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打仗(朱港原名朱子港)、陈友谅的夫人从望湖亭上投水自尽,等等,最早都是从船老大那里听来的。

我还亲眼看到洪水漫过农场对面的堤岸,使那边瞬间成为一片汪洋,但当我为那边的人感到难过时,船老大却说他们收不到稻谷就收鱼虾,反正堤内的稻子本身就长得稀稀拉拉,没有投入多少人工和成本,说不定收到的鱼虾还更值钱(详见第三章)。这是我第一次领略湖区人民的生态智慧,这种宝贵的“地方性知识”是其他地方学不到的。

       卢梭在《忏悔录》中叙述了自己年轻时的许多荒唐事,我这里也要交待自己的一桩罪过。那时渔民会把拌了毒药的谷粒洒到草洲上,捡到被毒死的天鹅大雁之类后除去羽毛与内脏,浸泡在船舱内的盐水里待价而沽,我有次就从渔民的船上买了一只这样的天鹅带回南昌。当我拎着这只天鹅走在马路上时,满街的行人都向我投来惊讶的眼光,我母亲当时也走在我后面,她说首先看到的是那只长长的鸟脖子,然后才发现是自己的儿子在拎着它。

       当时我还不到18岁,既无法律意识也无生态观念,更不懂“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的道理,这件事让我一直感到歉疚,后来我在生态环境上的些微作为,与内心深处的忏悔意识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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